一座记忆中的村子余东印象向日葵蝶梦藕花夜钓者(外二首)今夜,唱一腔豫剧给大地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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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座记忆中的村子

毛丽丽



  村子被三条马路分割成三角形,犹如一块被历史的洪水重新构造成的冲积扇。它成了孤立的一块地方。
  和记忆中有些不一样了。
  村头的一幢两层小楼,原本是村委会所在地,也是村民在节日里聚集的游乐场所,现在颓唐了,黑暗的门洞里是老年活动室———其实这个村子里也只剩下老人了。
  年轻人是呆不住的,况且又有三条马路畅通着外面的世界,年轻人都像水一样流走了。
  村子的中心已经转移到新的地方,和所有发展中的村子、城镇一样,原本的农田被崭新的建筑覆盖,村子就这样一点一点走动着,往更宽阔的地方走去。
  但是原来的村子还在,踏进村子的第一步,是一条老街。
  老街上青石板闪耀着青黑色的光泽,无数只脚都踏过这条石板街,从草鞋到布鞋到皮鞋,从春天到冬天再到春天,时间和经历流淌出这样的光泽。
  临街的门房原本都是商铺,门板可以拆卸,到了集日,茶楼、裁缝铺、打铁铺、杂货铺、豆腐坊纷纷卸下两片门板,开张吆喝。
  更早的是卖菜的、卖鱼的、砍肉的流动摊位,比商铺更早地占据了老街上的有利地位,挤挤挨挨凑在每一片屋檐下。
  如果没有五天一次的集日,村子里的生活似乎缺少了计时的方式。
  对我的奶奶来说,赶集是一件大事,势必要穿上崭新的衣服,兜里揣着洗干净的手帕,手帕里头包着平时攒下来的毛票零碎。
  买几根辣椒番茄秧苗,换一把菜刀,补一双胶鞋,称几块豆腐,切半斤猪肉,在集日快收尾的时候给我捎两个糖麻球。
  这是集日里她的一上午。
  自从她嫁到这个村子里,就习惯了这样的计时方式。五天、五天地过日子,比一天长、比一个月短,这样的生活有盼头。她已经用这样的方式在这个村子里度过了62年。
  她的双亲早就作古,哥哥十几年前生病走了,还剩下两个妹妹,其实来往的也就一个小妹。
  她是嫁到镇所在的村子里,娘家人每隔五天都会来她的村子上赶集。她砍的猪肉、称的豆腐,都是拿来招待娘家人的。
  “娘家就是靠山”,对她来说,这是一辈子的信念。
  无论在怎样艰难的岁月,大女儿溺亡、丈夫离世,她都是凭这个信念坚持下去的。这个信念告诉她,她不是一个人,她的背后有一个家族撑腰。
  而丈夫家这边,妯娌之间却从来不睦,分家之后她离开老房子,在五百米的水库坝下造了两间瓦房、一爿厨房,圈了一个猪圈,开始经营自己的小家。
  她和丈夫的兄弟、媳妇这辈子都没有和解,大约是分家时互相扯头发破口大骂的样子实在烙印太深。
  她丈夫的最后一个兄弟,在今年的春天也离世了。
  她在一个傍晚和我说起,表情无喜无悲,只浅浅地喝了碗里的一口白酒,然后夹了一口菜。
  村子里只剩下老人了。老人也一个个走了。时光湮灭的,除了他们的身影,还有村子的记忆。
  村子是一块孤独的三角洲,被时光冲上岸,堆积起来,有厚厚的淤泥。
  一脚下去,时光的淤积能把人陷进去,人们都不太乐意走进这块土地了。
  可能只有往来的候鸟,会在季节的缝隙里驻足停留,细小的足蹼浅浅地停留在村子的表面。
  我觉得,自己就是这样一只鸟。肤浅地,用外来客的眼睛打量着这个村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