为母亲收藏往事
张叶
人上了年纪爱说重话，母亲也不例外，隔一段时间就会跟我说起同一件事。一开始我还提醒她“这事已经说过了呀”，但很快，我意识到：母亲老了，很多事记不住了，我应该顺着她，做那个为她收藏记忆的“百宝箱”，只要她愿意聊，我每次都认真听，并随时为她提供“备份”。
在母亲记忆中，她的童年是最幸福的时光。因为那个年代人们普遍贫寒，衣不遮体的百姓随处可见。但母亲的童年是在“大城市”徐州度过，姥爷做生意，拿母亲当掌上明珠，给她穿绸缎，亲手为她梳油头、戴鲜花，扛在肩上去看大戏。可惜姥爷英年早逝，成为母亲心上永远的伤。姥姥终生守寡，在无数凄苦的日子里，母亲经常幻想：“如果俺爸还活着多好啊……”如果姥爷活着，会让她上大学、嫁进书香人家……每到此时，父亲就很有意见地插嘴：“我也不孬呀！”我知道这是他们的玩笑话，现实中母亲从未嫌弃过父亲，但想着姥爷在世对她的各种宠爱，多少会抚慰一些她幼年失怙的忧伤，弥补一丝温暖。
母亲还时常提起出嫁的情景。那年月，新娘坐的还是轿子，大红印花的轿帘将一方小空间映照得红通通，笼着一个绮丽美好的梦。母亲婚前只见过父亲一次，奶奶家里穷，四个姑姑相貌平平，母亲一下轿子就“惊艳”了亲戚四邻：“这个家里总算来了个百里挑一的俊人儿！”人们赞不绝口，奶奶和父亲脸上乐开了花。母亲的嫁衣，是姥姥省吃俭用才做成的，棉裤的里子，还是用石榴皮染过的粗布，但俏丽的人是不怕衣服粗陋的。
母亲反复聊起的事，有快乐也有悲苦。每当忆起那些舒心的往事，母亲就微笑很久，而不愉快的往事，就会使她情绪波动。母亲血压高，怕激动，我每每引领着她避开那些沉重的往事，多去想令人舒畅的片段，哪怕这些事已经重复了无数次。“还记得您年轻时爱唱戏，婶子大娘们常常听得入迷……”甜美往事令母亲笑逐颜开。
有时候母亲也意识到自己爱说重话，不好意思地问我烦不烦，我毫不犹豫地告诉她：听妈妈的故事是一种享受，怎么会烦呢？
想起小时候，爱说重话的是小孩子。比如晚上要听同一首催眠曲入睡，缠着劳累了一天的母亲，让她唱一遍又一遍，“天上布满星，月牙儿亮晶晶……”哪怕母亲困极了，也从没说过烦字。
乌鸦尚思反哺，何况人类呢？只要母亲高兴，哪怕她说再多重话，我也会当做童谣来听。母亲的人生长河，有些记忆浪花已经丢了，还好，我为她收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