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晚的声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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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夜晚的声音是有色彩的,尤
　　其是这样的盛夏，在乡间。
　　傍晚时分，暗黑的天色从远处一点点地漫过来，先是漫过田野，然后漫过树林，来到乡村小屋，来到窗前，最后漫过心田。一切都平平静静，安安稳稳地浸在里边。半明半暗中，鸡鸭挤进棚里，牛羊下坡归栏，蛙声回荡在田野，鸟鸣跌落在树上。伸到黄昏里的树梢，峭楞楞的，如鬼影一般。
　　这样的时候，我常常想起，在乡村度过的那些夜晚，带着乡土的味道，带着色彩的声音。
　　小时候，乡村的夜特别的黑，也特别的长。夏夜，有月光的晚上，我们是有很多娱乐项目的。收了稻谷，田里的土细腻柔软，那里就成了我们的乐园，捉迷藏，跳皮筋，借着田埂练倒立，还有翻跟斗比赛等等。大人们摇着蒲扇，吹着凉风，家长里短地说些闲话。我们也会常常围着长辈听他们的故事。村里的四爷爷，年轻时曾是闯江湖的，阅历丰富，故事讲得最为生动，尤其是那一连串的鬼故事，吓得我到现在都不敢走夜路。
　　那些故事，据说，有的是他亲身经历的，有的是道听途说的，也有从小说戏剧中化用过来的。鬼的形象有白胡子老头，有缟素长发女，有村里意外去世的青年人，还有穿红缎面绣花鞋的小媳妇……场景便是黑漆漆的夜，幽暗暗的光，还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……月色如水，从我家院内的桑树上筛落下来，在每个人的脸上留下斑驳的光影，平添了几分恐怖。凉风吹过，树叶发出飒飒的声音，仿若神秘的脚步声撵来。讲故事的四爷爷绘声绘色，声情并茂，常常以慢条斯理的语气开头，渐渐地，加重、加强、加快，最后戛然而止……
　　师范毕业后的那两个夏天，我在乡下生活，和自己的夜晚守在一起。
　　那　些　夜　晚　是　属　于　灵　魂的———寂寞而又充实的灵魂。我读书，我聆听，我幻想，享受唯有乡村夜晚才有的那份孤独。
　　没有互联网的时代，在乡下，即使不关门窗，也不能联通外面的世界。书桌就是堂前的八仙桌，我一页一页地翻着书，做着笔记，书页发出的哗哗声，虽则细微，但在极静的夜晚，却是清脆明晰。我喜欢这种清脆的声音，有一种青春的质感，一种生命的丰盈。灯光顺着书脊轻轻滑过，时光在书页翻动中静静流淌，孤单的背影，充盈的内心，穿透我柔弱的灵魂，让我仿佛看到了外面世界的色彩———明丽，恍惚。看书看累了，我会起身，从弄堂这头走到那头，又从那头走到这头，但不敢打开大门，看那黑漆漆的夜，只可以聆听夜晚的声音。
　　有鸡鸭在棚里的挪动声，有牛在栏里的喷鼻声，有鸟儿在树上低语，有风从弄堂掠过，有地面上树叶的滑动……甚至可以听见远处庄稼生长的声音，轻微的，隐约的，悠远的，神秘的。我聆听着大地深处的静，月光漫过一片青草，爬上地里的庄稼，与风窃窃私语，商量着庄稼的大事。我彷佛看到了，一只野兔，或一只松鼠，从草丛中慢慢露出身子，绒毛跳动，越过了草地。这样的夜晚，也许，我从未看见过它真实的面容，但却听到了它多彩的声音，走进了它更深、更隐秘的内心。
　　夜晚的声音溢出来，柔和，微小，但无比清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