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物的回响
柯 兰
风车的木轮上还沾着未褪色的泥星,仿佛昨日还在田埂边吞吐着金黄的麦浪。记得冯骥才先生说过,打捞旧物便是打捞时光的碎片。此刻,眼前的这架风车便是最好的注脚。
在我的老家,风车是秋收晒场上旋转的金黄弧线,它将饱满的谷粒与轻浮的糠壳分离开来,让每一颗粮食都带着阳光的重量走进粮仓。如今,它被郑重地摆在展馆显眼位置,木质的齿轮凝结着几代农人的掌纹,被风吹散的糠壳早已化作春泥,唯有它成为时光的锚点,让走进这里的人们听懂节气的絮语——原来每个季节都有农耕的韵律,而风车便是将这韵律具象化的乐器。
风车的身后,是一件挂在竹架上的蓑衣。岁月将它的颜色酿成了古玉般的色泽,仿佛一片凝固的春雾。《诗经》里 “何蓑何笠”的牧人、苏东坡词中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的行者,都在这件蓑衣的褶皱里重叠。在多雨的南方,蓑衣是最适合农人田间劳作的避雨工具。蓑衣的缝制要经过捶打、搓线、编织等数道工序,每一道工序都在匠人手中完成从自然到器物的蜕变。我用指尖轻抚蓑衣,还能感受到当年编织者掌心的温度,也能找到当年穿着蓑衣下田劳作时的那份贴心。
如今,走进展馆的蓑衣,不再是栉风沐雨的避雨工具,而是一幅流动的精彩水墨画。当城里人穿着防水冲锋衣在细雨中行色匆匆,蓑衣却在展馆里静静讲述着另一种与自然相处的哲学:不是对抗,而是接纳;不是征服,而是共生。
镰刀是展馆里最不起眼的旧物件,它让我想起挂在老家工具屋墙上的那把父亲的镰刀。今年已经百岁高龄的父亲,虽已有多年不再使用镰刀,但对镰刀却情有独钟。每个收获季来临前,他都会让人把镰刀从墙上取下,在磨刀石上细心地磨光磨亮。他说,磨好镰刀随时准备收获庄稼,是每个庄稼人的习惯性动作。
暮色漫进展馆,我看到所有被打捞出来的乡土旧物,都在构筑一个关于乡村的浪漫世界。在这里,冯骥才们的努力,让乡土旧物不再是被遗忘的工具,而是成为连接过去与现在的脐带。当我凝视这些旧物,看见的不仅是器物的兴衰,更是人与土地、自然、传统的对话。在城镇化的浪潮中,这些乡土旧物为我们保留了珍贵的精神原乡,让每个走进其中的人都能在器物的纹理里,找到属于自己的乡愁密码——那是风车转动时的音律,是蓑衣编织时的馨香,是镰刀割麦时的交响,更是千万个像父亲一样的农人,用一生在土地上书写的农耕诗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