母亲的香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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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从我记事起，老家的院子里就有棵香椿树。它长在靠正房东南角和院墙相交的位置，主干有碗口粗，树冠正好搭过房沿和院墙，高出成年人大半个身子。
　　每年春天来临，惊蛰过后，柳丝绿了，桃花红了，李花白了……可这棵香椿，直到清明还光秃秃的，依然沉浸在冬的睡梦中不肯醒来，没有一点动静。我不由地担心：它是不是冻死掉了？
　　天气一天暖过一天，临近谷雨，村子外远远响起杜鹃鸟的啼鸣，一场喜雨，将香椿树周身洗濯一新。我惊喜地发现，香椿树枝丫的顶端，忽然爆出了黄豆粒大小的芽蕾。它最初的颜色和树皮接近，呈紫黑色。只三五天光景，那些芽蕾眼见地变大，颜色也变浅，渐渐绽出了紫铜色，抽出油油嫩嫩的芽。香椿芽一天天地变大，谷雨后没几天，每条枝丫的顶端便都撑起了半合着的油光闪闪的小紫伞。
　　早上，街上响起卖豆腐的梆子声。母亲挖出半碗黄豆，换回来一块豆腐，然后笑意盈盈地对我说：“小，爬房顶上去，掰把儿香椿芽下来，娘给你拌豆腐吃。”我兴奋地登梯子上房，把掰下的香椿芽扔给树下的母亲，直到母亲说“够了，不用掰了”。母亲把香椿芽用水洗干净后，分成两半。一半开水稍微一烫，放到凉水里激一下，捞出来切成丁，再用切菜刀把豆腐抹碎，和香椿混在一起，装到盘子里，撒上细盐、点点香油拌匀，白白绿绿，鲜香扑鼻。接着，母亲把剩下的香椿切碎，放在碗里打上三四个鸡蛋搅匀，加上葱花上锅一炒，一盘香椿炒鸡蛋端上餐桌，令人垂涎三尺。这两道菜，是老家最经典的香椿吃法。
　　我生下来就孱弱多病，瘦得像根豆芽，动不动就咳嗽发烧，拉稀呕吐是常事，直到上高中，一直是班里最矮的，甚至还不如女生。有人给母亲出主意，让我拜椿树做干娘。于是，每到大年初一，母亲就让我捧碗饺子去给香椿树上供，绕着树左三圈右三圈，嘴里还要念叨：“椿树爹，椿树娘，你长粗来我长长；你长粗了做檩条，我长高了上学堂。”那时候生活条件差，尤其春天北方青黄不接，菜品极少。为了给我调养身体，香椿当食的季节，每天早上母亲都要给我单独做份香椿炒蛋，她和父亲以及哥哥姐姐吃咸菜就窝头。也许是拜“干娘”所赐，也许是母亲的苦道衷肠发挥了作用，到高二那年，我身高猛地窜起，超过了一米七，身体也健壮起来。
　　我对香椿的喜爱，始终如一。我总觉得，它不光是春天的味道，也是家的味道、母亲的味道！参加工作以后，我远离家乡，大概半年才能回去一次。可不论春夏秋冬，我啥时候回家都能吃到香椿。原来，母亲把春天最好的头茬香椿采摘下来，用水焯烫后放点细盐腌制，再放到冰箱里冷冻起来。哪怕家里再没有菜吃，哪怕来了再尊贵的客人，母亲也一定要留给我。张爱玲说：“妈妈们都有个通病，只要你说哪样菜好吃，她们就频繁地煮那道菜，直到你厌烦地埋怨了为止。其实她这辈子就是把你觉得好的，给你，都给你，爱得不知所措了而已。”是啊，母亲对儿女的爱，藏在无言中，融入一针一线、一粥一饭里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