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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0003版:柯·风

父亲的手

石泽丰

  父亲的手几乎一生不曾被人握过,双手终年与锄头、铁锹、镰刀、扁担、绳索、犁耙厮守着,直到最后失去知觉。也是这双手,年年将春天的禾苗一棵棵栽下,将秋天的五谷一粒粒收起,编织成丰收的年景,铺成儿女们健康成长的道路。

  我幼时不止一次惧怕过这双手——它传递着父亲心中的怒火,用粗暴的教育方式纠正着我成长的方向,并将深深的痛烙在我稚嫩的屁股上,形成一种久久不散的教训。记得一年暑假,我和伙伴们偷偷跑到河里游泳,当我们玩得正欢,父亲来了,他健步如飞,带着满腔的愤怒,仿佛要将一生的劲,在那一刻全使出来。我感到四周一片死寂,近乎于我当时所理解的“死定了”,其结果可想而知。也就是在那时,我视父亲的手为教板,视它为我人生路途上醒目标志的高速护栏。

  但父亲的手,也有显露温情的一面。它曾经将跌倒的我从沟畔牵起,将生病的我不停抚摸,将我害怕的黑夜用灯火驱散……我多次注意过父亲用手划擦火柴的动作,尤其在田间地头,他从衣兜里摸出火柴盒,左手捏拿着,右手划燃火柴棒,然后双手卷窝着挡住外面的风,将手中细微的火焰依序送到围在身边接火抽烟的叔叔伯伯的嘴边,最后一点火星留给自己。他主动把尊重送给别人,同时也赢得了别人的尊重,让质朴的感激和细微的情思在民间乡野泛起,形成一道谦和礼让的风景。突然间,我想到父亲的一生岂不也是一根燃着的火柴棒?他把光和热都献给了自己的儿女和别人,除了他自己。

  握着父亲的手,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痛。是这双手为我挡住了无数的风雨,也是这双手,在一个贫困的家庭里逆流推舟,将我送出农村。三十多年来,即使我遭受过它的暴打,也不曾主动与它握手言和。而现在,我永远也没有机会了。世俗的浪潮里,我们难免接来送往,聚散分离,总是以握手示情。然而,每一次回乡,每一次返城,我都无视了父亲的手,尽管它一次又一次为我拎着沉甸甸的行李,我却没有与它相握表示感激。如今,我只能在内心留下永恒的伤痛和今生无法弥补的悔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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